钱小山先生与我父亲交往甚深。在我父亲1988年11月2日去世后，钱老写了挽诗《悼念周老子青先生》：“一夕惊闻噩耗传，追怀翰墨结前缘，春秋雅集同携手，每到临三池独怅然”。常州书协为纪念先后谢世的书法界前辈，1989年1月14日在市博物馆举办了“七老遗作展”。钱老小山，胡老一飞与我一起观展后，钱老又写了《市书协举行七老书法遗作展观后赋七绝一首》赠我。钱老的诗，出自肺腑，情真意切。

我有缘于1987年9月调到民盟常州市委任职，与钱老在同一办公室，做他的助手。他当时担任民盟常州市委主委、市政协副主席。他不坐到政协去，总是坐在民盟。他说，民盟是我家，政协是我讲话的地方。他待人谦和，关怀同志。他经常给我讲常州民盟的历史和人事，商量事情总要我先讲想法，开展工作总把我推在前头。他尊重我，使我更自律；他信任我，让我更自如。在各种会议上，活动中，当请他讲话，发言时，他常常以诗代替或以诗结尾，让人在律吕中感受到深刻的意蕴。我手头还珍藏着他为发言准备的诗稿。如党的十三大召开，他写了两首词，在欢庆、祝贺的同时，用“遵原则，心头记；议改革，探真理。”“改革还须加快，欣看锦绣前程表”表达他对坚持政治原则、坚持改革开放的坦诚态度和坚定信心。

1988年民盟市委换届时，钱老从政协和民盟市委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以后，他仍一如既往地关心政协和民盟的工作，他还是经常坐到民盟办公室，看文件，读报刊，谈工作，参加民盟的一些活动（如民盟书画会到工厂、学校、社会的创作交流等），他看到我的朋友常给我送佛学书籍，他主动提出要几本看看。他特别喜欢吟读禅诗。当他说到《六祖坛经》中慧能的偈子“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，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”时，他认为慧能比神秀的偈子更深刻了，一切都在变化之中，真正的智慧是没有烦恼的，当他说到《五灯会元》中长沙景岑禅师对“平常心”的解答时，他很是赞赏地反复回味：“是要有平常心，平常心好，不以物喜，不以已悲，心情放达，人际和谐”。我听后只感觉到，钱老已进入了禅定的诗境，豁达淡定的人生境界。

1990年9月1日钱老“偶然一跌成伤”，住院治疗，他不愿意麻烦家人，常减少进食，他始终关心盟务，当我们去看望他时，他总要问一问，听一听盟市委近来发生的事情。因耳朵重听，我们讲话难免大声，一旦他听明白了，就边笑边点头。我记得我先后去医院看望他好多次，他的一只脚虽然被吊起来，但他情绪还是好的，面色也正常。两个月后，骨折痊愈，我们为之高兴，想不到我在1990年12月去看他时，他完全变了个样，精神萎靡，面无血色，眼睛微闭，欲言无声，我因此突变而惊愕，揪心般难受。我问候他，他只是把手伸出来，轻握拳头，他家人问我这是什么意思，我没有猜，但我心里明白，这是无言的诗教。他要我们更加团结，团结就要树正气，团结就有力量，团结才能办好事。他知道民盟机关从纷争走向团结的趋势。他在《欢庆建国三十周年》的诗中就是这样写的：“整顿乾坤多少事，安定更加团结”。

团结战斗，团结奋起，团结爱国，担负起天下兴亡的责任。我想起了钱老“缅怀民盟历史人物”的几首诗。《闻一多、李公朴》：“面对群凶斥恶魔，拼将碧血染山河。昆明双烈传千古，留唱乾坤正气歌。”《史良》：“当年爱国七君子，中有堂堂女丈夫，狱底何曾磨正气，救亡先为万人呼。天下兴亡为己任，常将吾语告同盟。一生爱国精神在，统一全瓯事必成。”《华罗庚》：“自学成材志不移，蜚声海内仰宗师。金坛本是钟灵地，桃李花开绿满枝。”

很不幸，1991年1月17日传来了钱老逝世的噩耗，我和机关的全体同志，怀着对失去导师的悲痛，怀着对钱老无比的敬仰，帮助其家人料理丧事，我拍了钱老的遗容，也拍了追悼会上钱璱之老师及其夫人，子女痛悼钱老的照片珍藏至今。1992年1月钱璱之先生决定编辑出版《小山诗词》，为筹资金，写信给我，民盟市委光明咨询服务部拿出五千元，交给他，《小山诗词》终于付样，了却了我们的一大心愿。

1993年4月27日，常州盟市委组织书画家访问民盟南通市委，在南通市委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，内容是费孝通主席书录钱老的诗：“悠悠岁月大江流，覆地翻天动九州，一介书生逢盛世，著书耻为稻梁谋。”这首诗由费孝通主席书赠南通民盟市委，正表达了费老和民盟各前辈的心声。“著书都为稻梁谋”是清代龚自珍的诗句，钱老仅其义而用之，知识分子著书立说岂只为个人谋求私利？生逢盛世，要志在富民呵！

我们经常诵读《小山诗词》，总能多他的诗句中感受到钱老的心表和壮怀。我们要遵从钱老的诗教，同心协力，“放眼看形势。直康庄，坚持改革，繁荣经济。团结向前奔四化，努力完成大计。原本是共同意志。帷幄运筹贯彻，有英明决策求长治。挥彩笔，书青史。”（此诗句节录于钱老《金缕曲》庆祝建国四十周年）。（周源）